荠菜,在《诗经》里生长了三千年,它很古典,也很妩媚。说它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符号,毫不为过。不论是平民百姓、帝王将相,还是文人墨客,对它都极为喜爱,为它吟诗作赋者不乏其人。晋代夏侯谌的《荠赋》,说荠菜不惧霜雪,不畏严寒,具松竹之品性:“齐精气于款冬,均贞固乎松竹。”听闻此言,我庆幸荠菜遇到了知音。韩愈作《猗兰操》,赞美有德行有操守的君子:“荠麦之茂,君子之守。”诸公笔下的松、竹、兰、荠,众生平等,皆君子也。《诗经》有言:“谁谓荼苦?其甘如荠。”
荼和荠,都是我熟识的野菜,没开花时,它们长得有点像。《楚辞》说,故荼荠不同亩兮。荼,即苦菜,也叫节脱莲、苦叶苗,生于寒秋,断之有白汁,花黄似菊。小雪节气时,我特意掐了一把苦菜的嫩叶,焯水,凉拌,为不失本味,只放了盐和香油。一小口一小口地咂摸,没尝到苦味。
在几千年的岁月里,荠菜一直是青黄不接时的度荒恩物,并因此被收录进食用野生植物专著《救荒本草》。作者朱橚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五子,世称周定王。被放逐云南时,他遍访老农,辨认野生草木,并栽培观察,编出这本图文并茂的好书。他这样描写荠菜:“苗高一二尺,茎色青白。叶似杏叶而小,微尖而背白,边有叉牙。杪间开五瓣白碗子花,亦可食。”
吃荠菜,对现代人来说,是生活的调剂。我爱吃荠菜,但从不买,买来的,总觉得少了一些味道。喜欢在晴好的日子,约上好友到田间地头挖荠菜。温煦的风从田野里吹来,弯着腰,握把小刀,在麦田、蒜苗、胡萝卜地里搜寻……远观,荠菜无影无踪,想找到荠菜,必须细细地寻,慢慢地看,只要找着一棵,就会发现一大片。
梅兰芳、荀慧生都演过王宝钏,他们都在舞台上挖过野菜,一举手、一投足,姿态曼妙。真正挖野菜,却不是那么回事。荠菜可聪明了,会随着环境“易容”。地埂边的无遮无挡,它长成红褐色,紧紧贴着地面。我是挖菜高手,想逃过我的眼睛,没那么容易。在胡萝卜地里挖荠菜,得拨开细碎的缨子,从根部搜寻。真佩服荠菜的本领,它和胡萝卜缨绕在一起,茎变得长长的,叶片绿绿的。切断根部,拉拉扯扯,一棵硕大的荠菜就出来了。
挖荠菜,是件赏心乐事。不知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挖荠菜时是什么心情?十八年的苦盼,不够坚贞,不够隐忍,都不可能做到。《尔雅》云:荠,隐忍也;《神农本经》也将荠苗呼为隐忍;东晋医药学家葛洪,则在《肘后方》中,称荠菜为隐忍草。
此外,荠菜还有护生草、地米菜、鸡心菜等诸多芳名。英语和拉丁语,则称它为“牧人的钱包”,不知是否因为荠菜短角果的形状,像一颗心,也像一个荷包。荠菜的种子极细小,成熟后,摘一把在耳边摇动,能发出轻微的声响。
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如菊以渊明为知己,梅以和靖为知己。窃以为,荠以宝钏为知己。传说王宝钏挖光了寒窑周边的荠菜,虽无法考证,但似乎不可能。荠菜怎么挖得完呢?
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赞美荠菜:“冬水气也,荠甘美也。”好诱人的冬水气,得到它并不难,不焯水即可。如果要调包子、饺子馅,只需剪掉根须,择去老叶,洗净控水,切碎先用香油拌匀,随后再入盐等佐料。这样调制的荠菜不汪水,鲜嫩无比。
对荠菜,我一直有种姊妹般的亲切感。大自然用奇特的文字,为荠菜书写的生命密码,让人惊叹。
荠菜,不与桃李争芬芳,静静地在《诗经》里生长了三千年。人啊,不管如何的志得意满,千万不要在一棵荠菜面前骄傲。千百年来,荠菜的滋味,真正能解者,又有几人?
(作者单位:湖北省襄阳市城郊地区人民检察院 晋桂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