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马师傅,是一位来内蒙古二连浩特务工的河北老人。那是2022年5月,我装修房屋硬化地面时认识了他。虽然他已年过花甲,身体却依然硬朗壮实,看不出有什么疾病。闲聊中得知,马师傅是河北唐山人,在呼伦贝尔长大,常年领着几名工人一起承揽瓦工活儿养家糊口,靠着一身好活计行走四方。
本以为只是一次偶遇,没想到2023年9月22日,突然有一个微信昵称为“草原马”的人申请添加我微信为好友,我接受申请才发现这是马师傅。他在微信中问我:“2022年3月,我领着十来个人承包了二连浩特市某商务会馆拆墙、砌墙工程,竣工至今会馆拒不支付工人工资6.9万元。我想申请支持起诉,你们二连浩特市检察院能管这个事吗?”马师傅还告诉我,他已身患尿毒症,正在老家养病。“我得糖尿病多年了,常年在外务工不注意身体,这不一下恶化了。”马师傅说。
唉,真是世事难料、人生无常!
经过几次电话、微信沟通了解,我认为马师傅的情况符合支持起诉的受案条件,于是决定按程序规定受理此案。首先,到二连浩特市那家商务会馆了解基本情况,并提取了负责人郑某的询问笔录。郑某虽然承认马师傅承包工程一事,但称工程尚未完工,且施工过程中砸坏了一个空调、一套儿童乐园游戏设备,扣除上述损失自己只欠马师傅1.9万元。经过研判,我们认为核实工程是否完工、财物是否砸坏成为本案的焦点。但马师傅的工人来自五湖四海,有些回了老家,有些出国务工了,且部分工人已失去联系,在二连浩特市生活的更是没几个人。经多方打听,我们和几位工人取得联系。遗憾的是,他们也说不清楚工程状况和财物受损情况。
案件陷入僵局,我决定到马师傅老家了解情况。
2023年11月6日中午,我和科室同事老辛一起从二连浩特出发。当时正值深秋,寒风刺骨,路上有结冰,车子开得并不快。当晚我们住在河北省张家口市康保县,次日早晨出发,一路奔波,终于在下午3时赶到马师傅所在的马庄子村。马师傅穿着一件棕色皮夹克骑着一辆电动车在村口等着我们,看上去比之前苍老了许多,脸部明显有水肿。我们沿着一条狭窄的乡村道路行驶,七拐八拐到了马师傅家里。只见后院布满了凌乱的枯草与柴火,前院养着二十几只鹅,菜园里的玉米秸秆也没有割掉,一阵风吹过,沙沙作响。
走进房子,屋内物件陈旧,摆放凌乱,且十分冷清。我和老辛在里屋给马师傅做了一份询问笔录,了解案件的来龙去脉。马师傅告诉我们,2005年他和妻子离婚,女儿跟了妻子,儿子跟马师傅。前几年,儿子成家立业,正准备抱孙子时,儿子却发生车祸走了。女儿在天津生活,平时很少联系。如今,马师傅一人独自生活,现在病情非常严重,每周去唐山透析两次,一次自己负担200多元,因没有劳动能力,生活很困难。等做完笔录,天已经黑了。我们正准备离开时,马师傅邀请我们到他堂弟家吃饭。我们谢绝了邀请,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马庄子村。路上,我和老辛沉默良久,车里光线很暗。
回来后,我把马师傅的情况向院领导作了汇报,经院领导同意,为马师傅申请司法救助金。
2023年11月18日上午,接到马师傅寄来的一面锦旗,锦旗上写着“执法为民一身正气,维护正义两袖清风”。案件未结就寄来锦旗,让我们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2023年12月18日,我拨通马师傅的电话,想告诉他此案证据还是薄弱,需要等在蒙古国务工的几名工人回国提取笔录后才能支持起诉,并且给他申请了法律援助……结果,接电话的不是马师傅,而是他弟弟——马师傅病情突然恶化,不能接电话了。援助律师赶紧寄去材料办理委托代理手续时,他的病情进一步加剧,已经昏迷了。
因马师傅陷入昏迷,我们也联系不上在蒙古国务工的工人,未能签订委托代理合同,援助律师也不能代为诉讼,案件彻底陷入僵局。2024年1月中旬的一天晚上,马师傅的弟弟给我打电话,说马师傅走了。
第二天,我告诉老辛,马师傅走了。老辛没有说话,从卷柜里拿出马师傅送来的锦旗看了好久。人生苦短,生命脆弱,马师傅没能坚持到我们支持起诉的那一天。
我们办理了很多支持起诉案件,大多数申请人已记不清了,但印象深刻的人中肯定有马师傅。他的昵称为“草原马”的微信,我们还保留着。
我们后来又与郑某进行了几次沟通,他也表达了积极的态度。就在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又见到了马师傅——他依然硬朗壮实,跟我诉说着他的过往,就像我们当初见面时那样。
(作者:冯吉日嘎拉单位:内蒙古自治区二连浩特市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