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织女一年一度七夕相会的故事可谓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烟霄微月澹长空，银汉秋期万古同。几许欢情与离恨，年年并在此宵中。”唐代诗人白居易的这首《七夕》，抒发了钟情男女的哀怨与离恨，对有情人的分离与蹉跎给予了深深的同情。毋庸置疑，白居易的观点也代表了唐宋文人的普遍立场，类似的主题在诸多唐宋七夕诗词中多有体现。
过去一般都认为，牛郎织女的传说诞生于汉代，但1975年发掘的湖北睡虎地秦墓中出土的秦简，打破了人们的“想当然”。秦简中的“古老黄历”《日书》，有关于“牵牛织女”的记载：“丁丑、己丑取（娶）妻，不吉。戊申、己酉，牵牛以取（娶）织女，不果，三弃……戊申、己酉，牵牛以取（娶）织女而不果。不出三岁，弃若亡。”这段话至少透露两条重要信息，即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早在先秦时期就已流传，牛郎迎娶织女那天不是“好日子”，至于是不是农历七月七日，无从考证。
如果说先秦《诗经·小雅·大东》中的“跂彼织女，终日七襄……皖彼牵牛，不以服箱”孕育了“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那么自魏晋乱世始，后世的文人墨客则不断挖掘、拓展、丰富了“牛郎织女”爱情故事情节和“恶搞”故事中两主人公。南梁文学家、藏书家任昉《述异志》云：“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女也，年年机杼劳役，织成云锦天衣。天帝怜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嫁后遂废织衽。天帝怒，责令归河东，许一年一度相会。涉秋七日，鹊首无故皆髡，相传是日河鼓与织女会于河东，役乌鹊为梁以渡，故毛皆脱去。”说的是织女是天帝的女儿，每年都织布劳动，织成了云锦天衣，导致自己都没有时间整理自己的容颜。天帝怜惜她一个人独处，允许她嫁给河西的牛郎。织女嫁给牛郎后便渐渐荒废了织布，天帝非常生气，责令织女回到河东，只允许她和牛郎一年见一次面。每年入秋的第七天，我们总会看见喜鹊的头顶突然秃去。相传这天牛郎和织女在银河的东岸相会，役使喜鹊做桥梁从它们头顶走过去，所以喜鹊头上的毛都被踩秃了。故事中的“织女”人设与我们耳熟能详的故事不同。明代经学家冯应京编撰的《月令广义》卷十四引《小说》（有人称作者为南梁文学家殷芸）所载牛郎织女与任昉版如出一辙。
倒是在南梁宗懔反映古代楚地岁时节令风物故事的笔记体文集《荆楚岁时记》（今版未见）中，牛郎的人设变成彻彻底底的“凤凰男”。宋代李昉等编撰的大型类书《太平御览》卷三十一引《荆楚岁时记》谓：“《日纬书》曰，牵牛星，荆州呼为河鼓，主关梁；织女星主瓜果。尝见道书云：牵牛娶织女，取天帝钱二万备礼，久而不还，被驱在营室是也。”牵牛找了一个白富美老婆，结婚的钱都没有，只好向老丈人借钱。借一笔巨款完婚，结婚后成了老赖，老丈人最后制裁了他。
至唐代，一些文人笔下这个神话故事已经有了别样的演绎。宋代李昉等编辑古代文言小说第一部总集《太平广记》卷六十八《仙女十三》中，引唐佚名志怪小说《灵怪集》中的传说故事，不过这个故事中没有了牛郎的身影。话说郭翰是太原一个帅哥，而且“善谈论，工草隶”。他父母早早离世，常年一人独处家中。某日盛夏夜晚，郭翰独卧庭中，“稍闻香气渐浓”，抬头一看空中，竟是有人冉冉降下，到了面前，发现是个大美女。于是，他“整衣巾，下床拜谒”。来人说：“吾天上织女也。久无主对，而佳期阻旷，幽态盈怀。上帝赐命游人间，仰慕清风，愿托神契。”织女说得很直白，就是到了婚嫁之龄，经天帝恩准，下凡找一个姻缘。
面对天上掉下个大美女，郭翰哪有拒绝的理由。不过相处的时间不长，后七夕将至，“忽不复来”。从这个浪漫的故事里可见，织女的故事是可以有各种改编版本的，这也与唐代开放烂漫的社会风气相关。思维的开放，必然带来创作的开放。
宋续唐风，一些文人继续深挖“牛郎织女”的故事。宋龚明之笔记小说《中吴纪闻》卷四“黄姑织女”条曰：“（江苏）昆山县东三十六里，地名黄姑。古老相传云：尝有织女牵牛星，降于此地。织女以金篦划河，河水涌溢，牵牛因不得渡。今庙之西，有水名百沸河。乡人异之，为之立祠。”由于缺乏前因后果，不由让人浮想联翩，不过也颠覆了唐宋诗词及古装影视剧中“王母娘娘掷发簪划天河，阻断牛郎织女美满婚姻”的认知。除昆山之外，也有人考证，江苏盐城西溪古镇的古丹阳村，有一“董家垛”，据说就是董永的出生地。如今村南还有一处“泥灌窑”，据说是董永栖身的寒窑。
到明清两代，牛郎的人设再次发生变化，特别是明代朱名世编辑的白话中篇神话小说《牛郎织女传》。书中讲述，牵牛星位于天河之西，以牧牛为生，故而人称“牛郎”，生得丰神俊伟。织女乃天帝之女，又叫天孙，居于天河之东的五凤城，形貌美丽，善于织锦。天河之西有黄姑渚，织女常在此浣纱，牛郎也来此饮牛，见到织女，便将牛牵到上流饮之。牛郎饮牛毕，无心而歌；织女浣纱毕，也无心而歌。适逢太白星与月下老在天河上的星桥游玩，见到牛郎、织女，月下老告诉太白星，二人是“姻缘前定”……
牛郎织女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成为中国四大民间传说之一，并且与传统节日七夕结合，成为民间一个盛大的节日。牛郎织女神话传说故事的记载多散见于历代文人的笔记小说，只言片语的记载没能反映这个故事的全貌。明代朱名世的《牛郎织女传》整合了历代文献中关于牛郎织女故事的资料，综合了许多相关故事情节，是第一部完整地记叙牛郎织女故事的中篇小说。这本书在牛郎织女故事流变中有着重要价值和意义。
按时间顺序，一路翻阅“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看到故事中的两主人公反转再反转。然而我们知道，在神话传说的流传过程中，无论是经过文人的演绎，还是民间的口口相传，最后留下的都是美好的故事。这是人们的美好愿望使然，千百年来，这种愿望从未湮灭。
（赵柒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