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检办案人员给我说了一起案件，被害人是一名初二的女孩，星期天找同学玩耍，被居心叵测的邻居大爷引诱到家里进行了猥亵。被害人祖孙三代，家徒四壁，生活极其挣扎，急需救助。看了卷宗，关于被害人需要救助的事实、情节很有限，但办案人也不会无缘无故提及此事。纸上得来终觉浅，我便决定下乡亲自跑一趟实地看看。

　　提前联系了村委会干部，说明来意，他电话里很直接：“我们村里如有需要救助的，就只有她家了。”

　　警车到农村很显眼和敏感，为了避免对被害人造成二次伤害，车就停在村口。联络的村干部骑电车来接我们，他显然顾及不到这些，好意说：“她家还远着呢，开车去吧。”

　　我说：“不用，走几步吧。”

　　他也没有强求，骑着电车在前面不远不近地带路。走了大约几百米，转个弯，进了一个胡同，走了一段泥泞的土路，前面有一堆人，他停下来和他们说着什么。我想，那里可能就是被害人的家了。

　　我和同事走过来，迎接我们的是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老头，冲着我嘿嘿地笑着，嘴里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旁边有两个小女孩，大的十多岁，一直甜甜地冲我们笑着。小的不过五六岁，骑着一辆破旧的小自行车，也不认生，睁着一双无邪的眼睛看着我们。

　　我问带路的人：“这就是被害人的家吗？”他说现在她住这儿，然后介绍老的是被害人的爷爷，然后专门指着稍大的女孩说她就是被害人。我有点疑惑，看着这个一直甜甜笑着的小姑娘，问了她名字。她忽然笑得好像更开心了，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露出这个年龄段小姑娘典型的羞怯，但还是有点出乎我意料——她大方爽快地回答：“我就是！”

　　“你怎么没上学？”

　　“我今天请假，肚子疼。”

　　我暗自庆幸，案发将近一年，看小姑娘脸上好像压抑不住的笑容，侵害似乎对她没有造成想象中的伤害和影响。

　　走进院子，就感觉到了这个家庭和其他普通家庭的差距，到处是凌乱和破败。屋檐下一位老奶奶坐着干活，介绍之后知道她是小女孩的奶奶，七十多岁了，身体、精神看上去还不错，说话也是落落大方很利索，和普通农妇明显不一样。

　　小女孩仍然仰着一张笑脸前后跟着我们，给人的感觉她没有矜持，是那种外向、活泼、好动的性格。你只要一和她搭话，她满脸马上就会洋溢出如花的笑容，很快地回应你。仔细听，她说话还有点大舌头，更让人感觉出她的乖巧。

　　“去，回屋学习去！”奶奶一反常态地训斥她。她满脸的笑容顿时消失了，阴着脸甩着胳膊，不高兴地一低头进屋了。

　　我连忙劝解：“小闺女多乖多懂事，你训她？”

　　老奶奶问了我们的身份和来意，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这是有病啊，最近越来越重了。”

　　我顿时惊诧了，难道她这张笑脸都是病态的，假的？

　　“去年出了那事，街坊邻居就一直风言风语，路上指指点点，倒也不一定是恶意，有的还是同情，但就是总在背后嘀咕。她也大了，懂事了，知道丢人了，时间长了性格就变了，总是傻傻地笑。”

　　我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仔细想着刚才那小姑娘的笑脸，果然是有点异样。

　　“后来这事不知道咋传到学校里了，她的同学也开始议论她，甚至拿这事开她的玩笑。她气得直哭，学习成绩差了，尤其是英语落后不少，还开始生病，不断地头疼、肚子疼，也没法上课。这次回家，又是因为生病请假回来的。”

　　正说着，小姑娘一掀门帘又出来了。我叫她过来，询问她头疼的症状，想弄清楚是不是脑神经衰弱之类的，她马上又是满脸天真的笑容，不断给你比划着说着，那快乐的表情，好像刚才奶奶的吵骂，以前恶人的侵害，从未发生过一样。

　　她笑得越灿烂，我们就越心疼。这好像发自内心的笑容，在这个年龄段的小女孩脸上本来是司空见惯的，但出现在她脸上，看上去怎么都觉得有点怪怪的。谁知道这笑容下面，压抑了她多少痛苦和委屈？她这是在潜意识中用笑来对付她不知所措的世界和遭遇。

　　“其实我们都知道，她的病就是心病，是那个坏蛋伤害的。她心理压力太大，她才十三四岁，哪有那么大的承受能力啊！现在生人和她一搭腔，她就这样傻笑，我就担心她会……”老人越说越气愤，越说越难过，终于有点泣不成声了。

　　“好像是你们的人给找的心理医生吧，看看之后也有用，但我们哪有时间一直往城里跑，连辆电车都没有，还耽误孩子学习。现在她的身上还有伤，得经常花钱看病，药费也付不起……”可能涉及小女孩的隐私，老奶奶欲言又止。

　　“家里还有什么人，有其他收入吗，她爸呢？”我岔开话题说。

　　“她妈去世得早，留下一对双胞胎姐妹上学。她叔去年案发后连气带病死了，媳妇也跑了。现在家里就靠她爸一个人去外面挣点钱，去年打工忙活了一年，到年底也没有拿回来一分钱。家里靠我照顾着三个小闺女和一个老病号，你看他，什么也干不了，还离不开药。”我这才看到，旁边一直站着的小女孩的爷爷，右腿右手抖得厉害，应该是帕金森综合征。

　　老奶奶拉我进屋，就着昏暗的日光看得见，屋里更是不可描述：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比现在普通的农村家庭寒碜得要命。她拿了一张皱巴巴的纸给我，说：“这是你们上次来的人要的东西。”我打开看了看，是村委会出具的一张贫困救助证明。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个家庭本就支离破碎，穷困潦倒，又被人雪上加霜地踩了一脚。在屋里转了一圈，这样简陋到极致的陈设，在现在的农村已经少有。旁边衣着简单的小女孩，正是嘴馋的年龄，零食、衣服、化妆品、手机对她们都有着强烈的吸引力，家里显然满足不了她，也难怪犯罪嫌疑人20元钱就几乎“收买”了她……我迫切地想为他们做些什么，来缓解这个不幸家庭的窘迫，但一时不知道怎样安慰她，也无法给她许诺更多。这一刻，我只想尽快离开这里，让忍了很久的眼泪到无人处去宣泄……

　　出了门，两个小女孩还在嬉笑地玩耍，门口还围着几个我们不认识的人。农村吃饭早，他们中有两人已经端上了碗，一边吃一边还在津津有味地说笑。可能看到我们这样的陌生人过来，就来凑个热闹，想着窥探点什么。我心里突然特别难受，特别无力。

　　村干部凑过来说：“这里是她叔家，她自己家在那边，家里更不像样，像个垃圾堆，乱得很，还用不用去看看？”

　　那几个端着碗的人，明显侧身支起了耳朵，我便说不用了。老奶奶还想再说什么，我连忙出手制止，对着她和小姑娘说：“我们先走了，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好好吃药，让孩子尽快上学……”

　　小女孩旋即又仰起了笑脸，甜甜地笑着，还是那样爽快地答了一声：“嗯！”我的心头不禁又是一疼。

　　我们一定要做点什么，让这笑里不再有阴霾。

　　（作者：王一心 作者单位：河南省辉县市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