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先生是一位外国朋友，准确地说是我同学的英国老公，因为同学常聚会，所以罗伯特也成了我们熟悉的人。我这位同学早年在长沙的一家政府外教机构上班，认识了从英国来的罗伯特并与之喜结连理。在大城市生活了几十年的同学，临近退休时有一个晚年人生规划：回家乡农村耕田。

　　正式退休那年，同学就带着她的罗伯特先生驱车回到了县城。虽然同学的父母已离开了人世，留下了以前的老式建筑，但他们不想呆在县城，还是想在乡村生活，可是乡村早已经没有住房，想来想去就找到了我，因为我曾经在村里扶贫，知道村里的情况。离城几公里的旧寨，也就是近年政府打造的“云上村”，有山有水，还有民宿出租。听了我的介绍，同学马上就带着她的罗伯特先生随同我去参观。

　　“哇塞，你带给我们的风景太美了！我喜欢这个地方。”云上村山水相连，碧水蓝天，罗伯特先生竖起大拇指用汉语对我夸奖道。

　　随后带他们与村主任见面。同学提出要一两亩水田和一亩旱地，需村主任出面协调。“这不是问题。”村主任笑盈盈地爽快答应：“如果需要更多也能满足，村子里的田地还有一些荒着呢。”

　　一幢具有乡村风情的二层楼房坐落在苍翠树木的掩映之中，白色瓷砖墙结合浅红屋瓦清新耀眼，门前一条四米宽的水泥村道笔直穿过，道路的右前方有一片大小不一的水田，一条四季不断的溪河水环绕整个寨子。这就是同学回乡养老首选的地方。

　　村主任介绍说，随着乡村治理，旧寨景象让人想起了“小桥流水人家”的优美诗句，一条溪河自西往东围住了寨子，像一个护城河卫士在护卫。以前过往通道是一座铁索吊桥，后来修建了一座水泥桥，约40米的桥对岸便是千百年来的上百户的大寨子。旧寨亦为古老的寨子，是进出贵州和晃州府的必经之路，东面有一堵明清时期的“风火墙”，墙上的字体依稀可见，河边一棵硕大的百年枫木树见证着这里老百姓的岁月沧桑，溪河就成了这里的母亲河。

　　曾几何时，自遥远而来的溪河经不起洪涝的冲击，忍受着海潮倒灌，曾拼命消瘦，淤塞着水浮莲与白色垃圾，污臭不堪。实施河长制以来，治污工程上马，河水碧波荡漾，浇灌庄稼果蔬。此刻，水中两只野鸭嬉戏，几只水鸟翻飞，真有点江南水乡的味道。竹篾条编扎的篱笆像道风景线，围挡着一家家园子，将田园整饬得井然有序……

　　在农村，主要的农活就是插秧打谷子。端午节前，见到同学和罗伯特先生在一丘田间忙碌着。几乎从来没下过水田的罗伯特刚走下去就差点摔倒，陷在泥土里的鞋子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拔出来。插秧看上去简单，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却比想象中难很多。因为要时不时弯腰，没过多久他就累得不行了，只好站在一边休息。他俩没有雇帮工，其实这里的雇工费很便宜，但他们坚持自己动手，精心施肥育种。分秧插秧时节，罗伯特动作较慢，同学把秧苗捆成小捆，抛进稻田里，罗伯特分插在水田里的秧苖已经成了歪歪斜斜的曲线……

　　一旁看热闹的村民和小孩，嘀嘀咕咕地在说什么。农村人往城里跑，而大城市的人又往农村来，这在当地人看来确实稀奇，尤其是外国人来到村里插秧就更是奇特的一景。罗伯特抬头微笑着，大声说：“谢谢大家的鼓励，插秧不是我的强项，我会努力做好的！”

　　罗伯特读了大量的历史资料研究中国农耕文化，学习水稻的种植方法。开秧节那天，信仰基督教的罗伯特穿上牧师袍，效仿古代的祭奠仪式，搞了一出不伦不类的开秧仪式，用他那拉长高亢的声音高唱：“一杯酒来先敬天，天赐财宝万万千；二杯酒来再敬地，地生黄金聚财气；三杯酒来敬神灵，保佑大家永康宁！”

　　一天的劳作让他们累得够呛，但看着插满秧苗的水田，两个人喜气洋洋。当夜色变浓时，那翡翠般的禾苗随风摇曳。罗伯特向我描绘田间一株株秧苗变成了喜人的金黄稻谷，勾画出美丽动人、色彩斑斓的图画，仿佛置身梦中的伊甸园。

　　刚来云上村没多长时间，罗伯特就成了村里童叟皆知的名人，特别是村子里的学生娃经常上门讨教英语学习，要求做他们的课外辅导老师。罗伯特把一楼的一间客厅整理出来作为孩子们的微型教室，购置十来条凳子和一块小黑板，每天放学之际，便是罗伯特繁忙之时。孩子们都喜欢这个中等个头、满脸络腮胡、一对蓝眼睛的罗伯特老师，听他讲英语故事，唱英语歌曲，一起开心做游戏。

　　罗伯特来自苏格兰，毕业于剑桥大学，他喜欢屋前那条溪河，每天要到河边静坐良久。他说起异国家乡那条斯佩河，清澈透明，渔业资源丰富。而眼前的溪河虽然干净透明，但少了鱼虾成群的热闹。他环保意识强，见到村里的河长巡河，他自觉加入其中，成了巡河志愿者。一张戴着红袖章的罗伯特在河边的图片，在当地微信朋友圈亮相，引起网友们的关注，罗伯特成了村里的环保形象大使。

　　曾几何时，在水稻生长过程中，细心的罗伯特发现有一二十株相对矮化，有枯黄死叶，用手顺着根茎翻起，根茎明显发育不良，这是土壤被污染所致。他咨询了农技人员，取样送检，最后确定是土壤含有少量砷重金属，破坏了土质，影响水稻的生长。污染的源头在哪里？罗伯特和乡里技术人员分析，各种杀虫剂、杀鼠剂、砷酸盐药物、化肥、硬质合金、皮革、农药等都可能是砷的来源。后来发现，村里一家皮革制品院内，有大量堆放的废皮革，经雨水冲刷，重金属渗透进了堆场的泥土后，造成了一定污染。当然这次量比较少，还不足以引起大范围的事故。村主任检讨说，平时土壤检测用得少，当地种植水稻也是自产自销，很少流通到市面上，所以忽视了土地受到污染的情况。

　　不久之后，村主任把云上村荣誉村民颁给了罗伯特一家，并聘请他给村民上环保知识课。上课那天，容纳五六十人的村部会议室座无虚席……

　　我去村里那天，罗伯特与我聊起环保话题。他说，人类并非自然的主人，亦非自然的奴隶，而应该是自然的守护者。当地村民尊重自然、保护环境的理念不断提升，但贵在坚持，一刻也不能放松……他的环保课内容也越来越丰富，越来越吸引人。

　　又是一年稻香收割季，我们相约而来。来的这些人是同学的同学和朋友，大家相约美丽乡村游。罗伯特早早就开始忙碌了，厨房里冒着炊烟，用柴火煮的锅巴饭清香扑鼻；家里的圆桌上，有机蔬菜、土鸡、谷子鸭……罗伯特自然是农家小宴的主人，笑容可掬地张开双臂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们唱起了《在希望的田野上》，歌声在院子里荡漾，飘向田野、森林、山岗……

　　（作者：谭文波 单位：湖南省新晃县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