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了这个题目，叹了一口气。为何不是“都是夏娃惹的祸”？因为夏娃惹的祸有点难写，毕竟我与夏娃交手的经验，比起坐拥书城的经验，简直是九牛一毛。所以，还是写书吧。

　　首先出现在脑海中的是世界名著《一个英国鸦片吸食者的告白》，但我不是要谈这本书，是要谈作者托马斯·德·昆西。这位老兄借书从不还出了名，他的藏书都是“强迫朋友捐赠而来”，因为没有人胆敢不借书给他，但他其实又疏于照顾这些藏书。写到这里我不禁想到，我的一本图文并茂的印度《爱经》被一位作家借去后诳称遗失，自此音信全无，害得我每天高唱《归去来》。

　　据伊琳娜·瓦耶荷所著《书页中的永恒》记载，名作家阿尔维托·曼古埃尔在《阅读地图》中写了一段文字，可惜德·昆西看不到，否则他也许会被吓破胆：“所有窃贼，或是借书未归还原主的人，希望他们手遭蛇啮，而且烂掉，希望他们全身瘫痪，四肢废残……希望书虫啃食他们的脏器……最后，当他们脱离终生惩罚时，地狱的火焰将在他们身上延烧至永恒。”我想，曼古埃尔想必是深受朋友借书不还之苦，或不曾借书不还，是爱书人的模范生，与德·昆西有天壤之别，才会写出这段文字。

　　瓦耶荷在这段文字中所说的“窃贼”应该包括窃书贼，所以谈谈窃书贼也就难免了。不过有关窃书贼的书，无论小说或非小说都很多，我只想提三本。一本是威廉·布列地斯的《书的敌人》，书中提到窃书贼约翰·白格福。这个人到各地旅行，到处光顾藏书楼，撕下各种版本的古书的扉页，加以分类，再加上札记的原稿以及各种杂类的搜集品，竟然累积了100多册巨帙，目前保存在大英博物馆中。

　　接下来的一本是艾莉森·胡佛·芭雷特的《爱书狂贼》，内容是说，作者拥有1630年出版的一本有关植物医药的书，但是一旦知道她拥有的这本书是别人所偷窃来的赃品，心中就有一种挫折感，于是她决定找到原书的主人，所以《爱书狂贼》是有点侦探性质的寻人历程作品。

　　第三本是意大利名作家翁贝托·艾柯2012年出版的《植物的记忆与藏书乐》，书中提到藏书癖史上首屈一指的偷书贼古耶摩·李布里。他是意大利杰出的数学家，后来成为法兰西公学院的院士，因为偷书行为太夸张曾被通缉，以致终老异乡。他家中有4万册古籍及珍本、手稿。他就像德·昆西，藏书多但无法悉心照顾，所以算是“毁书者”。

　　谈到“毁书者”，不能不提英国探险家理查·波顿——不，是不能不提他的妻子伊丽莎白，因为她在丈夫去世后，把他的作品都烧毁了，这不算“毁书者”什么才算？与伊丽莎白烧毁丈夫作品同样有名的是，拜伦烧毁自己的回忆录。世界文学史上最震撼也是最著名的焚烧书稿的作家，当然是卡夫卡。卡夫卡去世前，致信挚友马克斯，他请求：“我遗物中所有的日记、手稿、信件、札记等等……请勿阅读并全部烧毁……”《月亮和六便士》描写了另一种焚稿，毛姆对艺术家思特里克兰德不合时宜的人际交往、冷漠的疏离态度、与世隔绝的孤独叙事入木三分。虽然小说中焚烧的是画作，但其心理根源和焚烧小说书稿并无二致。

　　我不免想象，如果当初伊丽莎白在烧毁丈夫的作品或拜伦烧毁自己的作品时，有人去抢救，世人就会拥有更多大探险家理查·波顿和大诗人拜伦的作品了。

　　1848年，亚佛雷·邦拿多写了一本《巴黎爱书者的镜子》，描述一位虚构的藏书家拥有132本谈论不伦主题的书，藏在锁着的橱子中，也会展示给同好看。这样一本胡编乱造、以假乱真的作品，会让人信以为真，徒增困扰，当然也算书所惹的祸，更是一种营销噱头。

　　原稿佚失是作者因写书而为自己惹祸。历史上最有名的案子是，牛顿将暮年生活记录的原稿放在桌子烛台旁，烛台被爱犬打翻，原稿被烧毁。历史并未记载是否有人救火或牛顿又写了一本。《大小人国游记》作者斯威夫特早年出版讽刺作品，从不与书商直接交涉出版事宜，例如，他把《桶的故事》的原稿丢到书商门口，甚至没去问一问书商是否捡起。幸好没丢。如果丢了，以他的才华大不了再写一部，对他而言也许不算惹大祸。

　　“阿拉伯的劳伦斯”T.E.劳伦斯（1888年-1935年）的《智慧七柱》原稿于1919年圣诞节在英国雷丁车站换车时遗失，永远没有再找到，现今的《智慧七柱》能与世人见面，历经曲折，可参考克里甫·鲍台尔的《不能遗忘的损失──一些原稿遗失的故事》一文。英国名作家卡莱尔把他最重要的作品《法国大革命》的原稿借给著名哲学家米尔，请米尔指教，结果米尔的一位女仆把它误当成废纸烧掉，卡莱尔只好重写。《老人与海》的作者海明威早期短篇小说的原稿，被妻子忘在瑞士的火车上，他气得对她跳脚咆哮……

　　我认为惹出最大祸的爱书者应该是唐文森。唐文森是19世纪的西班牙僧侣，他从自己修道院的图书馆和其他修道院盗窃了很多书，他最想获得的一本书是出版于1482年的《给瓦伦西亚王国的诏书与训令》。1836年，此书的拥有者去世后，此书在书市拍卖。唐文森倾家荡产也敌不过对手帕克斯脱。三个夜晚后，帕克斯脱的房子惨遭祝融之灾，主人死在其中，不久又有几名学者被刺死。经搜索唐文森的房子，发现了他梦寐以求的那本书，以及属于其他死者的书。地方长官向他保证：“你被处死后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书！”这种话对于一个爱书如命的偷书贼来说，是晴天霹雳一般的打击，唐文森绝望之下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法国名作家福楼拜曾以唐文森的故事写成短篇小说《爱书狂》，英国作家霍尔布鲁克·杰克逊则据此写了另一短篇小说《唐文森》，而我想送给唐文森一句话：问世间书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书的圣洁，不允许亵渎。

　　（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