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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大镜
雨夜听埙
2024-07-01 09:58:00  来源:检察日报

  夜晚我是不愿外出应酬或闲逛的,尤其是在雨夜。既然足不出户,躲进小楼总得做点什么吧?是的,在阅读的闲暇,我喜欢将双耳贴近铝合金的窗棂,听那春雨淅沥,夏雨急促,秋雨缠绵,冬雨瑟缩。今夜的雨下得仿佛一段美妙的旋律,时而点点滴滴,时而噼里啪啦,时而奔放激越,时而下咽成渠,我想这时候最恰当不过的就是放一段埙的声音了。古老而又苍凉,粗犷不乏细腻,神秘犹且哀婉,就像现代的流浪诗人站在巷口浅吟曼咏,也像古典的粉红女郎倚在栏杆低眉信手,如果再配上这雨打芭蕉的滴答,这难道不是唐诗宋词精心构筑的至美意境吗?

  最早听说埙这种乐器,还是上高中的时候。那时我非常迷恋民间乐器,譬如二胡、唢呐、腰鼓之类,其中最为钟情的是箫。我喜欢箫那种幽远低沉与绵绵不绝的旋律,总觉得听后能平添几缕愁绪,能释放几许伤情。后来与音乐老师谈及此事,他却给我讲了埙,讲到了天籁、地籁、人籁交汇于一腔陶窟之中的埙。从此,埙成为我心中一个难舍难弃的结。及至后来读了贾平凹的《白夜》,脑海里更是时常出现那人在城头吹埙的形象:他一身褐衣,根本看不清面庞,双手虔诚地捧着一只埙,嘴唇微拢,在雨夜里一直那么忘情地吹。其实当时我并不知道埙到底是什么模样,只不过凭想象猜度罢了,甚至连猜度都不是,只是朦胧的一个意象而已。

  五年前寻得机会出差到北京,终于在古玩市场见到了“烧土为之,大者如鹅子,锐上平底,形如秤锤,六孔,小者如鸡子”的埙,如获至宝地买下一只,虚心地向那位满是白发的艺人请教,但他坚决不授,理由极其简单:埙不适合年轻人听,年轻人听不懂埙!固执的我就是不肯挪动半步,并且在他的摊前蹲下来一欣赏就是大半天。老人看我一脸诚恳的神情,呵呵一笑,随即向我详细地介绍起埙的知识来。这时我才恍然大悟,这种有着7000年历史的吹奏乐器,据说是先民们为了模仿鸟兽的叫声,用陶泥制作而成的,后来演化成了单纯的乐器,主要用于宫廷雅乐。依依告别之前,老人随手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一张《埙》的光碟,塞在我的手中,既是自我解嘲又是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你仔细看看,这埙的形状多像人的一滴眼泪,你能否受到感动,一定要从倾听开始!”

  适合吹埙的曲目似乎不是很多,我所知道的有《念残》《遁逝》《灵谷》《楚歌》《哀郢》等,单单从字面上来解读,这些曲目美则美矣,却不免给人以凄清之感和寂寥之情,因此在未听之前,我总是正襟危坐,努力克制自己不被即将吹响的埙音所左右。事实上,这样的努力往往徒然,看到黝黑的埙,听到呜咽的声,我在蓦然间发现其形状,何止像人的一滴眼泪,更像女人孕胎的子宫,说不定那女子难产死了,男人便做了埙来吹奏,以抒追思之情,来表怀念之心。这种奇特的想象似乎有点另类,可是在我的脑海里一直都挥之不去,及至此刻捧着新买的埙,我依然觉得自己在抱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一边用手轻轻地拍着,一边嘴里絮絮叨叨地哼唱不停。

  最宜听埙的季节是在晚秋,最宜听埙的情境是在雨夜——因为只有晚秋的金色和雨夜的冷凝,才配得起埙的籁音。虽然现在不是秋天,但恰逢夏雨敲窗,我想这样的机会绝对不可错过,于是赶紧打开音响,匆忙戴上耳机,小心插入光碟,然后忘乎所以地沉浸在那悲恸幽怨的旋律之中。我平时是个比较乐观豁达的人,几乎没有品尝过落寞与惆怅的滋味,奇怪的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喜欢这种古钝滞涩的声音,并且心甘情愿地被它折磨着、吞噬着、战栗着,总觉得那是一种痛苦分娩的愉悦,是一种无贪无欲的禅境,是一种旷绝千古的妙韵。那声音应和着窗外的雨声,仿佛是在大地的腹腔里突兀地回荡,又仿佛是历史的回音在时光隧道里逡巡,冥冥之中,不仅激昂着生命的乐章,而且拷问着灵魂的真实。

  在这样的雨夜,在我的心里,再没有什么奢华能超过一人独对一埙了,再没有什么快慰是一人独吟一曲……

  (作者:钱续坤单位:安徽省怀宁县人民检察院)

  编辑:东台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