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内人》剧照
《熔炉》海报
在韩国影视剧中，法官、检察官和律师等是常见的职业题材。这些剧作通常涉及法律和社会正义问题，向观众普及韩国司法系统的运作方式，也借此塑造以检察官为代表的法律群体形象。有人特别注意到，近年来涉检韩剧出现了“跨界传播”现象。“跨界传播”往往会使剧作的影响力叠加，甚至出圈。研究流媒体时代影视剧的“跨界传播”现象，对正在兴起的国内检察题材影视剧，不乏益处。
韩剧“跨界传播”，主要有赖于创作动因、叙事技巧、制作方式、“网飞”助力和以邻为鉴等方面。
创作动因
社会问题意识
一部影视作品不仅仅是用来消遣娱乐的，它还是创作者和民众表达民意的舆论场。由此，“社会问题”意识成为韩剧创作的一个重要动因，催生了奥斯卡最佳影片《寄生虫》，也产生了像《熔炉》《辩护人》等这样改变法院判决甚至推动法律修正的影片。
2011年9月上映的《熔炉》聚焦2005年韩国光州一所聋哑障碍人学校发生的性暴力事件，抨击了学校的道貌岸然与司法的不公。由于该影片所描绘的事实太过惊世骇俗，上映后立即引发极大关注，推动旧案重审，曾被判缓刑获释的一名涉案人被改判入狱十二年。2011年10月，韩国国会通过了《性暴力犯罪处罚特别法部分修订法律案》，又名“熔炉法”，修改了量刑偏低的性侵犯罪。另一部韩国电影《辩护人》使“釜林事件”于2014年9月进行了复审宣判，33年前曾被判有罪的5名被告人在几十年后被法院认定无罪。
从2010年的《不当交易》、2015年的《局内人》、2017年的《王者》等影片，到近年热播的《秘密森林》等连续剧，都是揭露政商勾结、公权私用、凌驾于法律之上的爆款。《局内人》是一部影射当代韩国社会、财阀控制政治和舆论的电影。电影讲述的故事并不复杂。黑道分子为获得公权力庇护，攀附了政治掮客——主流媒体《祖国日报》的主编。经其引荐，他成为总统竞选人以及大财阀未来汽车会长的“鹰犬”。政客在黑道打手和财阀“政治献金”的帮助下，打压对手，获得竞选经费和优势，掌握国家权力。电影中，原本应该监督政府的媒体主编却成为官员与商人之间的掮客，为腐败政客和财阀发声，甚至操纵舆论干扰司法，法律成了权力与媒体合谋的牺牲品。唯一让观众感到安慰的是片中的检察官，他为了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穷追不舍，最终伸张了正义。
近年来，韩国影视创作者没有把时间和精力放在对“新技术”“后电影”等所谓互联网“未来影视”的探索上，而是着眼于人类面对的新问题，积极探寻自身在“现代性”问题上的犹疑与彷徨。连续剧《鱿鱼游戏》讲述一群在韩国底层社会的“多余人”，为争取巨额奖金参加了一场生存游戏，遭遇了犹如地狱般的惨痛经历，如同伴死亡、被人暗算、遭人背叛等，以一种酷烈与深刻对“并没有进化得那么快的”普遍人性进行了一次意味深长的刺痛与省思。
叙事技巧
言有尽意无穷
近年来，韩国犯罪题材影视片在类型上的杂糅状态十分明显，犯罪、悬疑、喜剧等类型混合交织，如《检察官外传》《极限职业》《钱袋》等。原本严肃的检察官、警察成了人人可见的普通人，凶恶的歹徒也因滑稽的动作变得笨拙。高大伟岸的形象变得平易近人，其嬉笑怒骂、情绪爆发，体现了检察官、警察等“普通人”的工作生活场景。
2019年冬季播出的《检察官内传》，改编自韩国“生活型检察官”金雄撰写的同名畅销书。该剧讲述了在韩国地方城市中过着平凡上班族生活的检察官们之间发生的故事。它不同于其他检察官题材的电视剧满屏的精英气质，这部剧的切入点是生活，甚至是鸡飞狗跳的日常生活。“这是工作，只是工作。有时甚至是不想承认的工作”——男主检察官开场即因在军事违禁区域野钓被带到警所，被警察询问职业时他内心一百个不情愿怕被得知真实身份；男主接到通知儿子在学校卷入校园霸凌事件，他做好心理准备打算给儿子鼓劲，没想到儿子是霸凌的那一方……各种逆转安排，总是让人眼前一亮。剧中还有一位女检察官是一对双胞胎幼儿的妈妈，每天她都要在工作与家庭之间来回奔波。恰逢孩子生病，她顾此失彼，影响到工作。办案雷厉风行的女主直言建议她休职专心带孩子，她的内心很受伤，但是除了跟前辈诉诉苦，她也只能咬咬牙，继续撑下去。《检察官内传》给观众呈现出普通检察官真实而脆弱的一面，这样的剧情或许会令一些观众失望，但是观众在看到检察官们真实的一面后会明白，在办案时他们会将心比心，去体谅每一个人的境遇。而后，才更会去相信——法律，不仅有公道，还有温度。
国内有些检察题材影视剧在人物角色塑造上，不够细腻和精巧。一味地将目光聚焦在大案要案和所谓的官场争斗上，在剧情方面铺设悬念多，解决问题的方法过于简单粗放，加上人物情节设计有时较牵强，这不仅很难让观众“入戏”，还容易被观众质疑。
“悬念大师”希区柯克醉心于把片中人物将要遇到的麻烦事先透露给观众，制造一种“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局势，引导观众“入局”并让观众替“不知情”的片中人揪心。这种模式被各国影视从业者竞相借鉴、模仿。但韩剧中并非简单的“拿来主义”，韩国影视片几乎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好莱坞式“孤胆英雄”，更多表现人在面对逆境和极度恐惧时所迸发的东方式“舍我”精神，更多讲述真正让人感到无助的不是绝境和灾难，而是近在咫尺的生离死别，以及猝不及防的永失我爱。作品传递的是一种价值迷失与心理焦虑，以及东方文化色彩浓郁的关于“人性”的温情思考。《熔炉》将目光对准一直处于“沉默”状态、被侵害被侮辱而难以发声的残障弱势群体，揭露的黑暗触目惊心，电影展现了一道无形铁幕式的集体压迫力量，如社会对残障者的普遍忽视，执法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敷衍态度等。影片最后，施害者“被判处轻刑，并得以缓刑，翻译成手语的瞬间，法庭内充满了听力障碍人士发出的惊呼声”。这样的结局“现实到沉重”。如片中男主人公所言，“我们一路奋战，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随着影片结束，这种遗憾和无力之感会带入到现实社会，引发观众强烈的思考。观众思考的时间越长，电影的张力便越大。这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观影体验是传统叙事机制给不了的。
制作方式
以编剧为中心
韩剧“受宠”，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剧本中心制的影视制作机制。韩国编剧的地位相对较高，会全程参与影视作品的整个制作过程，他们对剧作的拍摄和制作都有一定的决定权。
韩剧制作播出高度市场化，即一边制作一边播出。一般来说，一部韩国电视剧的筹拍周期为两年半，由电视台或者编剧确定好选题后，导演、编剧、制片人三方共同策划剧本、选择场景，编剧甚至可以直接参与演员的挑选工作。编剧一般会先写好剧本的前面部分，然后剧组才开机，后面的部分则是根据拍摄进度边拍边写。这样的操作模式可以在剧中随时加入时下流行元素，比如流行语、社会新闻、流行音乐等，拉近观众和剧中人物的距离感。边拍边播的过程中，可以在听到观众的反馈后适当修改剧情，使之更受欢迎。
故事线索清晰，人物性格张力十足，整体节奏收放自如，韩国编剧这种出色的叙事能力来自于对生活细致入微的洞察。洞察和叙事能力是衡量一个编剧水平的重要标准，将直接决定一部影视作品的质量。相比较而言，目前中国编剧一般是从电影学院或戏剧学院等院校的编剧专业毕业后从事专业编剧工作，或者是作家兼编剧工作。前者往往因为缺少生活经验的积累、人生阅历以及艺术磨砺，作品语境融入度不高；后者中的很大一部分人往往把影视剧的创作当成一个副业，创作热情投入度不高。检察题材剧作有相当的专业性，行业内鲜有《检察官内传》那样水平的作家出现，而非行业内的编剧，即便付出几个月的时间在检察机关采风，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完美驾驭此类题材。
由于各种原因，韩剧的这种边写边拍边播的模式，我们目前很难模仿，但至少可以在创作阶段，对剧本加强打磨，对观众的预期进行更加精准的判断，尤其是要把“宣传”功能隐藏在精彩的叙事中，避免概念化、脸谱化和说教色彩。
“网飞”助力
传播半径叠加
网飞（Netflix，美国奈飞公司简称）是一家以视听内容点播为主要业务的流媒体平台公司，最初主要以版权购买、海外独立发行等方式获得电影内容。2016年进驻韩国市场后，网飞开始投资制作原创或合拍的韩剧，并将其推广到全球190多个国家和地区。即便在疫情期间，众多韩国影视作品传播半径也在不断叠加，收获全球百万以上播放量的现象级事件频频涌现。
“本土文化背景+欧美热门题材”制作思路源于网飞的“个性化算法”。网飞早在2010年便开始测试这一算法，2016年推出个性化推荐页面，结合点赞和评分精准推测用户喜好，不断统计判断观众爱看的类型和题材，有针对性地打造“热门剧集”，即“只拍观众爱看的”。在网飞介入下，韩国影视业优质投资的优势逐渐显现。票房和大制作之间的关联性被破坏，专业人员不再迷恋大制作，而将更注重观众的兴趣爱好作为影视的主要思考因素。这些“网飞版”的韩剧往往具有更大胆的表现手法，也更容易吸引优质投资，为韩剧打造更高水准和更广阔视野的内容，并利用其强大的分发能力传播到全球各地。网飞的一项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12月，网飞平台北美订阅用户已突破7300万人，每天近3.2小时的平均观看时长中，韩国电影是备受青睐的优质内容。且大多数用户并不具有相关文化背景，部分用户在观看后表示有旅游观光、进一步了解当地文化的意愿。网飞在韩国市场取得的巨大成功让HBO、Disney+等其他流媒体平台看到机会，相继宣布进军韩国市场。
影视不是光有创作激情就可以实践的艺术，整个影视产业的发展，需要影视行业创作者的努力，更需要产业链维护者们的不断完善与升级。韩剧热播的背后是整个韩国影视产业的发展和联动。1998年韩国电影制度作出了重大调整，韩国影视创作空间和可操作的自由度得到巨大提升。针对上世纪后期好莱坞大片的强势攻入，韩国政府推出“电影配额制”，强制规定电影院、电视台必须播放一定时数比例的国产作品，义务上映制度对本土影视片起到了很好的保护作用。韩国影视业有十分先进的制作理念和行业水准，制作方从创作开始，就将剧目所面向的消费者进行了图式化的定位，按照消费者的喜好加入各种悬疑、暴力等元素进行针对性极强的创作，先进科技打造的配乐、画面充分刺激着大众的感官。
此外，韩国制作人利用影视剧热播所能带来的衍生效应，及时开发影视剧中的化妆品、服饰、食品等标志产品，发展文创产业，形成更多富有创意的文旅商品，扩大影视剧热播带来的附加效益，从而达到艺术、市场、价值取向上的完美结合，完成了对世界观众的一次又一次吸附。
以邻为鉴
“引进来”“走出去”
机遇也伴随危机。网飞在韩国“制—发—放”一体化以及国际传播的垄断性优势，很大程度上牵引着韩国影视文化被创作、被发行、被传播。从长远来看，会钳制韩国影视文化的独立性、自主性和民族化的自由发展。海外企业对影视产业源头的掌控和本土人才资源的挖掘则是韩国面临的更为严重的潜在危机。资本垄断的文化工业，使得韩国影视剧为了迎合市场，带有风险的内容被自主性去除，韩剧的内容越来越难以避免套路化的窠臼。
以邻为鉴。韩剧发展模式风险提醒我们警醒内在危机、探索健康良性发展路径。影视作为文化的一种表现形式，既要具有艺术性质，表达深刻的社会价值，同时商业化又要求获得经济效益。做好中国检察剧，必须处理好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冲突，实现艺术性和商业性的统一。盲目地商业跟风、效仿复制、利益至上、消费观众情怀，这样的作品观众不会买单。
首先，顺应流媒体传播特点、发挥自身优势特长、创新传播思路，借助互联网流媒体的平台优势“引进来”“走出去”。检察影视创作者要研究把握新时期传播策略，趋利避害、前瞻布局，探索合理的本土化创作方法，创新表达方式，不断推出视听语言、故事情节俱佳兼具社会内涵的“好电影”“好剧”。
其次，提高作品原创力，合理巧妙地呈现精彩检察内容。2017年《人民的名义》把检察工作带到话题热点的巅峰，2020年开播的《巡回检察组》带来良好反响，但其后未有叫好又叫座的影视作品接续出现。多出精品力作、有影响力的大作，“刑侦戏”供给侧调整是检察影视高质效发展避不开的课题。我们需要摒弃创作投机心理，提高作品原创力，用心打磨剧本，用更多“辨析戏”“控辩戏”去展现法庭上的检察官形象，克服人物扁平化、定型化的问题，并以此为基点进行深入挖掘和探索，加以恰当的叙事技巧运用，从不同业务种类全面反映检察机关法律监督工作，实现“四大检察”题材影视作品全面协调充分发展。
最后，打造成熟的影视产品开发机制，培养具有国内和国际市场眼光的导演和制片人。对影视业的认知不能仅仅停留在影视剧内容生产商层面，面对检察影视剧消费者市场的细分，我们需要自觉提高导演和制片人等团队专业素养，探索影视剧大规模运作和标准化制作，降低在制作、传播、播放等环节所产生的费用，探索无差异性市场营销模式，进一步开拓国内国际市场。
从发展传播学的视角来看，网飞与韩国影视的“联姻”带来了流媒体时代影视格局的跨界重构。在全球化加速、市场竞争、文化差异等多重考验下，我们需要积极探寻彰显自身优势与时代机遇的影视发展路径，提升传播影响力。“检影光曜、法彰义显”，用优质作品震撼人们的心灵，最终变成一种力量，推动国家法治进程，成就检察影视业的辉煌与价值。
（高斌）
